十年人间(终章)
“太阳一直保持温度”
●
高原上的阳光不算毒辣,却是像被一团冷冷的风包裹住偶尔泄露的暖意。但到底还是有着强烈的紫外线,透过稀薄的大气层,不知不觉地烤红人们的面颊。
穆耐心地为着贵鬼搽面霜。细腻绵柔的膏状物在孩子软嫩的脸上铺匀,直到奶白色的面霜渐渐吸收,露出原本晒红的的小脸。
没忍住地,穆用手指轻掐了一把孩子脸上的婴儿肥。
贵鬼也不躲避,非常乐意的,咧着嘴咯咯笑着,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男孩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人。
在做完每日早晨醒来后的洗漱防护后,穆先生会做上热乎乎的青稞面,有时候牛肉饼——总之穆先生做的都很好吃,所以贵鬼总是会吃得干干净净,并且得到先生的赞许。
在吃完早餐后,穆先生会变回安静的穆先生,默默回到房间里翻开那些已经旧的不能在旧的手札。当然,贵鬼也会跟着穆先生——无论穆先生去哪儿,贵鬼都会跟着先生。村子的阿佳也说,家人总是在一起的。贵鬼和先生是家人,贵鬼不会让先生一个人,先生也不会抛下贵鬼。
当贵鬼从集市中回来,有些磕巴得复述起阿佳的话,穆先生如此回答。
所以贵鬼总是会坐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里,或是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学着穆先生,翻看着书籍。
穆先生实在是太好啦,什么都好,贵鬼最喜欢穆先生啦!
所以贵鬼要学习穆先生。
穆先生也说,贵鬼非常聪明,可以自己看书啦,认识很多很多的字啦,不需要晚上缠着穆先生听故事啦。
“……穆先生啊,所以太阳是什么温度的呢?”贵鬼坐在床边,欢快地晃荡起双脚,一前一后的来回摇动。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好动的,也会时不时地蹦出一些奇思妙想或是怪问题。但是穆先生从不对此有多加责怪他,反倒是很耐心地听着,并且认真地给出回答。
穆先生不会马上给出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沉思片刻后,再告诉他答案。这时间一长,贵鬼也学会了“思考”,在被别人问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地模仿穆先生思考时的举动。
“太阳么!它与我们的心有着一样的温度。”穆先生轻轻抚平着手札上的褶皱,“贵鬼的心就是太阳——心有多热,太阳温度就有多高。”
“啊!贵鬼的心非常温暖,就和穆先生一样!”贵鬼高兴地说道。
穆微微偏头,笑着看向窗外,“是的,贵鬼就是穆先生的太阳。”
小孩大声说着穆先生也是他的太阳,欢喜得想要抱住他的师长,忽而想起他的先生还在读书,故又止步。
“好了,贵鬼昨天读到哪儿了?待会告诉我,好吗?”
贵鬼手忙脚乱翻动着书页,虽然有些急,但动作依旧非常轻柔,“噢,我昨天读了这个! ”一边说着,又用手指在文字间滑动,仔细地朗诵,生怕漏下一个字——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贵鬼又反反复复地读上几遍,而后瞪大了眼看向穆先生,等着老师接下来的提问。
——嘻嘻,昨天就已经学会啦,穆先生考我什么都不会难倒我的哟!
手指不自觉地蜷着,低垂着眼睑依旧保持着看书姿势的穆,迟迟未再有动作,至贵鬼反复诵完后,他也恍若未觉。居室内一度陷入了安静。
贵鬼也不催,他猜穆先生一定是在想问什么问题,所以放心地瘫倒在床上,嗅着床单上沾有的独属于穆先生气息,放空地望着空气中浮动的被早晨的艳阳照的近乎透明又显于形的物质颗粒。
——这一定是穆先生说过的黄金之风吧!
仿佛是什么重大发现似的,贵鬼饶有兴趣地观察了好一会,边哼哼唧唧地唱起刚学的歌,“我有一个,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要播种太阳…”
童真的歌声里,喜悦与希望溢出于心。
穆先生笑了,突然勾起了嘴角。
贵鬼可以发誓,虽然他从这个角度看不见穆先生好看的眼睛,但是嘴角就是真真切切地勾起的。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贵鬼听见笑着的穆先生再次拿起笔,淡笑着说,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
低调不失格局的地毯,一针一线都由波斯手艺最好的匠人手工织上,缝以金丝,从高高的教皇座下一路绵延至大门。
原应是明亮的金丝,却于威严的教皇厅中闪烁跳跃着诡谲光芒,像是诱惑,像是罪恶,像是昭然若是的阴谋。
有着墙雕的灰泥墙面,密密得生着些许缝隙——就像是人的神经,层层叠叠的,无处不在的。
——噢,或许也可以是人心。
有的人,心中便都是的神经,鲜活的,有生命力的,有韵律地跳动,就像恨不得将心间的所有热情与希望如翻滚惊天的浪一涌而出,身上的所有热血只为一颗心而涌动——快乐,痛苦,失落等等情绪,但凡扯动其间的一个神经元,只需顷刻间,那种情绪情感便能传达至四肢百骸。他既是至人,也必是众矢之的之人——要么为天下谋益,要么与世界博弈。
有的人,心就是由玻璃做的,或是早已破碎,满满地扎上,不留一丝余地。旁人要么让它破出一条裂缝,要么就一片一片地从其上剥落。但前后者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要流血的。
有的人,心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神经,也没有玻璃,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掏去其里,又好像其天性合该如此。倒是风一吹,整颗心就如同破败的烂抹布,无望地在空中自由而凌乱,毫无依靠。至于风停时,这一颗心又恢复成其完好的模样,也未有人低下头颅,愿意瞥上一眼其隐匿于阴暗之中微微透露的一丝光的缝隙。
世间万物,甚至于人,没有人不生而破碎,没有人不用将希望引为线去修修补补。
不要怕,不要怕,太阳下山有月光,月亮落下有朝阳。
不要怕,不要怕,我们于破碎之中,得以望见黎明的光。
很久很久以前,老者伸出手,安然平静地指向窗外。那时,爱琴海夏日的阳光泛着杏黄色,穿过刻有浮雕的窗台,贴着缀有长长丝绸流苏的窗帘,照进教皇之间。
往日的时光终于穿过了许许多多的宇宙,经过了细细密密的时空缝隙,于今日重现。
坐高台的至尊之人啊,远远地凝望着,那束投射在地毯上的光,点起了金丝细碎又耀眼的颜色。
与远处钟楼上熊熊燃起的十二支圣火,交相辉映。
●
沉睡的灵魂自唤醒的那一刻
恶魔已吻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迪斯马斯克醒来的时候,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兴许是冰地狱实在太冷了,任何炙热血气的灵魂都会被暗无天日终年见不到光的寒气冻僵,一颗颗跳动的心脏也在迷失的时间中失去温度。
也兴许是面前的人实在是令人惊悚。
不是说他的样貌,而是他的出现,本身足以令人害怕。
这一下子,就不仅是直击骨髓的冷,还有着奇怪的冷汗湿透了后背。
一旁的阿布罗狄走上前,担心地看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修罗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恨不得把丢了魂的人拍醒。
……还有谁?还有谁!
心下彷徨的巨蟹座,如愿地——或者说毫不意外地望见了远远低垂着头神情莫测的撒加,以及在他的设想里不应该出现的水瓶座。
“好了没,迪斯马斯克。”
站立在他面前的人,毫无感情地说。
确实,确实。
确实不该有感情。
无论是因为什么,先前的事情也好,这些年做的事情也好,自己如今站在这里也罢——无论哪种身份立场,他都无可辩驳。
他是共犯,手里满是罪恶。
不仅是他,还有阿布罗狄,还有修罗,还有撒加。
——那个做了13年的教皇,双子座撒加。
面前的男人如同天生的上位者,极具压迫的气场,瞬间让也是黄金圣斗士的迪斯马斯克感觉低如蝼蚁。
这就是撒加要追求的绝对力量么?
像史昂大人这样的,掌握着绝对强大力量的人。
史昂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傲然站立与众人之间,就如一支精锐队伍前头正义的将军,或者睿智的军师——如果现忽略大家身上丑陋的冥圣衣。
“已经…13年了么?”
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出意料地,迪斯马斯克瞥见远处的撒加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直挺挺地下跪,紧接着,他、修罗、阿布罗狄,还有卡妙也随其后。
“这是在做什么?”事不关己的口吻,好像一切与他无关紧要,迪斯马斯克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位大人脸上带着一丝丝玩味,“我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回话!”
众人皆不敢应。
“不敢说?呵,让我来说是吧?”
史昂低低地笑出声,不知道那双绯红色眼睛,是否也与此时声音的主人一样妖冶,迪斯马斯克不敢抬头,尽管他曾经也是这位大人抱在怀里细心安抚的孩子之一。
史昂居高临下地盯着,眼睛从撒加身上,一个一个地扫视过来。很难说那双眼睛里有什么,迪斯马斯克不敢揣测,也猜不透。
也许撒加可以。
“可以了,起身吧,冥王赋予我们的躯体,不是浪费在这些事情上的。”史昂不耐烦地挥挥手,“跟着我去取雅典娜的首级,即是尔等此行目的。”
一旁的修罗几乎要跳起来,还好被卡妙和阿布罗狄死死摁住。撒加还是一副死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四人站起身,若有所思或僵硬地面面相觑。
修罗的手,那把圣剑,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那位大人不容置疑地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
“撒加——”老者停顿了一下,又用没有语调的声音继续说,“你们四个,过来。”
撒加乖乖地站上前。
他们三个也听话地走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迪斯马斯克有些混乱,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穿过了,带着许许多多的不如意与无奈。
史昂拽了一把撒加的冥衣领口处,又拍了拍其上,好似存在着什么灰尘,就如很久以前,他给他们整理衣领一般。
“君子,正衣冠。”
撒加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位大人。
但是史昂没有理会,倒是像个师长一般,淳淳嘱咐着大家整理自己的衣领,自己也上手,拍去不存在的脏东西。
“时间不多了,出发吧,取下雅典娜的首级,你我将得到永生。”
众人应是。
抬步跟上那位大人,迪斯马斯克挺起身板,轻轻转动脖子,手指抚上冥衣的领口处。
眼神却斜斜地看向天边。
那只颤着翅膀的蝴蝶。
恶魔又如何 烙印又如何
我既向阳光 信仰希望
无心也坦荡 灵魂也敞亮
自有神明眷顾 前路势如破竹
评论(13)